马井
到黄山开笔会，取道上海。想起了在某报看到的小保姆告洋东家的报道，于是笔者几经周折，找到了小保姆徐秋蕾。听明白来意，徐秋蕾讲述了她给洋东家当保姆的一年多的经历——
徐秋蕾，今年22岁，是来自江西省石城县的农村女孩。为了生计，先后干过营业员、护理工、炊事员等工作。1997年3月，徐秋蕾跟随老乡来到上海打工。由于没人引见，她在一家保姆介绍所进行了登记。说来也巧，那天下午，保姆介绍所来了一个蓝眼金发的外国妇女。一看有人雇保姆，在保姆介绍所等待工作的几个姑娘一起拥向了这位外国女郎，惟有徐秋蕾没动。凭心而论在这儿等工作的几个姑娘，哪个都比徐秋蕾长相好、气质佳，所以徐秋蕾对这份工作并没抱多大希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体态臃肿的30多岁的外国女郎竟直接走到她的面前，问：“小姐，你愿意到我家当保姆打工吗？”这大大出乎徐秋蕾的意料，她自然乐意。于是这位外国女郎说：“那好，你现在就跟我走，先到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如果一切正常，我马上会录用你。”
一下子，所有在场的人，包括徐秋蕾自己都惊呆了，谁也猜不透这外国女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检查结果，徐秋蕾身体一切正常，于是双方以每月1000元的价格谈妥。就这样，徐秋蕾走进了这位外国女郎在上海的家。
外国女郎名叫艾丽丝，是和丈夫詹尼弗一同来自英国伦敦一家贸易公司的工作人员。到上海是公司的委派。詹尼弗是公司驻上海办事处新任命的主任，而艾丽丝则是送夫到上海赴任。公司替詹尼弗在市内嘉德公寓租住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艾丽丝回国前，决定为丈夫雇一个保姆来负责家政，但她担心丈夫在她不在身边的时间里会和保姆发生意外，几经考虑，想出一个办法：雇一个“丑女人”当保姆。这样，徐秋蕾就“有幸”被选中了。
徐秋蕾当保姆的第二天，艾丽丝就回国了。从此，三室一厅的住房就只剩下她与詹尼弗。詹尼弗今年40左右，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很有英国绅士的风范。他是电子工程师出身的商人，习惯于阅读、思维，待人接物温和而又得体。因为徐秋蕾不懂英语，詹尼弗独自呆着难免寂寞，于是便让一个与其熟识的在沪留学的英国小伙子杰克搬来公寓与他同住。杰克的来临，避免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屋的尴尬，同时也给公寓带来一些欢乐。虽然詹尼弗对徐秋蕾的工作表现比较满意，但为了试一试这位中国姑娘的诚实，詹尼弗还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一天，徐秋蕾在收拾屋子时，发现地上有两张100元的人民币，她马上拾起来还给了詹尼弗。但接下来的几天，她一连拾到几回人民币后，才明白詹尼弗这是要试试她的诚实和人品。终于有一天，面对这位中国姑娘，詹尼弗露出了赞许的眼光，说：“徐，你是个诚实的好姑娘，我为能雇用你而感到高兴！”说着，把卧室和放钱的抽屉的钥匙交给了她，让她自己进主人卧室取钱支付各类家政开支。徐秋蕾第一次打开抽屉时，被里面如此多的钱吓了个激灵，她马上用白纸钉了个本子，每取一次钱都予以记录。另外，还准备了一本明细帐，把每一笔开支都细细记下来，每天晚上交主人检查。
徐秋蕾十分珍惜这份工作，每天都是加倍勤奋地干活。她有过在饭馆帮厨的经验，会烧一些英国菜，詹尼弗每每大快朵颐之余，总是翘起大拇指叫“Good”。杰克有时借光沾一顿，更是眉开眼笑，高兴地教徐秋蕾说英语。这样转眼到了夏天，詹尼弗对上海的溽暑很不适应，出现了中医所说的“疰夏”现象，胃口不佳，引起乏力与消瘦。徐秋蕾见之也着了急。为了让詹尼弗增强食欲，她试着煮点放有肉末的菜粥，端上桌去，詹尼弗挺乐意吃，并指定每天晚上主食就吃这样的粥。徐秋蕾依言照办，烧了几顿菜粥，又换花样烧起了瓜粥、豆粥、双菇粥、八宝粥、豆制品粥，基本上一天能换一种花样。詹尼弗靠着这种中国粥度过了溽暑，整个夏天没生一次病，精神饱满地投入工作。9月初，詹尼弗为表示对徐秋蕾的感谢，把她的月薪提高了50％。
应该说，詹尼弗与徐秋蕾的合作是愉快的。年底时，詹尼弗的妻子艾丽丝从英国来到了上海，她是奉公司总部之命调来上海办事处工作的，这里也有公司照顾詹尼弗的意思。当丈夫把她雇的保姆大大嘉许了一番后，艾丽丝感到脸上有光，但这个心胸狭隘的女人还是等徐秋蕾走后，把与丈夫同住一处的杰克拉到一边，她要考察一下丈夫与这位“丑保姆”会不会……当她得到肯定的回答时，她满意了，并送给徐秋蕾一条她从英国带来的大浴巾，表示对她工作的嘉奖。但直觉让徐秋蕾还是对这个外国女主人有一种说不清的发怵感。这种感觉在几天以后得到了验证。
那是1998年元月的一天，徐秋蕾按照詹尼弗前夜的关照，准备去超市采购一批东西。她走进主人卧室和往常一样取钱时，正好碰见艾丽丝从门外进来，一看徐秋蕾擅自开抽屉，她怒不可遏地冲过来，质问徐秋蕾干什么。徐秋蕾说明原委，但她不相信，直到她的丈夫从外面进来，证实徐秋蕾所言不假时，艾丽丝仍以一种极不友好的眼神看她。徐秋蕾说当时感到自己有种受污辱的感觉，但考虑一下没有发作。后来又在发工资时，艾丽丝发现丈夫多给了徐秋蕾500元，当她质问丈夫是怎么一回事时，丈夫如实坦言。为此，他们两口子还争吵了一番。这更加重了徐秋蕾对她这位外国女主人的顾虑和担忧。
春节到了，徐秋蕾本想请几天假，回家过年，但没想到她话一出口，艾丽丝竟说：“正好，我正想通知你，你被解雇了！”徐秋蕾闻罢此言，浑身打了一个战栗，但很快这个小保姆镇静了下来，说：“那好，我这就收拾东西。”正在这时，詹尼弗走了进来，他看见徐秋蕾收拾东西就问她这是干什么，徐秋蕾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詹尼弗，詹尼弗一听，大声地叫道：“我不让你走！”于是跑到卧室，让妻子收回成命。碍于丈夫的阻挠，艾丽丝只好收回了成命。
但当徐秋蕾过完春节从江西老家回来时，却发现卧室和抽屉的钥匙都换了。不用说这又是女主人不信任自己的做法。这以后，徐秋蕾还发现艾丽丝多次趁她不在时，偷偷地检查了她的帐簿。一次，她竟跑到邮局想查查徐秋蕾每月往家邮寄的钱中是否有“贪污”现象，当然她的不合理要求被邮局拒绝。对此徐秋蕾不以为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她对这一切坦然处之。她想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有一天艾丽丝会了解她的，日久见人心嘛。
1998年3月下旬，詹尼弗奉公司总部之命回伦敦述职，他飞离上海不到5个小时，艾丽丝突患急性阑尾炎，多亏徐秋蕾立即打了120急救电话，才使艾丽丝度过此关。同时在医院里徐秋蕾周到细致的护理，使艾丽丝非常满意。1998年4月3日，艾丽丝病好出院。但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抽屉清点钱物，这使徐秋蕾感到要跟这位狭隘的英国妇女处好关系很难。
艾丽丝在清点钞票时，觉得少了2000元。于是她闷闷不乐地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进了徐秋蕾卧室。看见女主人东张西望的神态，徐秋蕾感到一丝特别，正在徐秋蕾纳闷之际，艾丽丝终于开口了：“你把这口箱子打开！”
艾丽丝手指着的那口人造革旅行箱，里面放着徐秋蕾的衣服、钱、证件和日记本。徐秋蕾问：“为什么？”
“我发现抽屉里少了2000元钱！”
徐秋蕾顿时明白了，一下子气得面红耳赤，说：“不行！你这是在侮辱我！”
艾丽丝面对中国小保姆的态度，吓了一跳，但为了维护她女主人的威严，她仍坚持必须打开。
这时的徐秋蕾已从刚才的气愤中渐渐地冷静下来，她想了想，用尽量平静的口气对艾丽丝说：“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没有打开过你的抽屉，如果你还是怀疑我，那就请你打电话报警，让警方来处理这件事。”
艾丽丝想了想，终没报警。几天以后，詹尼弗从英国回来，艾丽丝就马上把此事告诉了丈夫，詹尼弗听完妻子的诉说后，肯定地说徐秋蕾不是那种人。听见丈夫竟护着小保姆，艾丽丝有一丝不快，于是与丈夫为此争吵起来。为了弄清事实，詹尼弗就与艾丽丝一笔一笔核对开支，结果发现是艾丽丝自己记错了，原来那2000元是一位朋友借去了。尴尬的艾丽丝窘得有好几天没脸见徐秋蕾。
艾丽丝是个心胸狭隘的女人，经过此事后，一种要报复徐秋蕾的心理油然而生。从那天开始，她开始处处找徐秋蕾的麻烦，这时徐秋蕾也发现自己的工作节奏明显变得比以前紧张了。平时五六个小时能完成的工作，现在八九个小时还忙得脚打后脑勺，而且有时还会遭到艾丽丝无缘无故的指责。几天下来，徐秋蕾开始寻找原因，然而这原因还用找吗？渐渐地徐秋蕾明白这一切都是女主人刻意的报复。5月1日，到徐秋蕾发薪水时，徐秋蕾发现自己只拿到870元，一怔之后，询问是怎么回事，艾丽丝递给她一张写满清单的纸条。那是一份电脑打印的扣款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项项扣款内容、金额，连日期、时间都注得详详细细。徐秋蕾还未看完，艾丽丝又递过一张，原来是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留给艾丽丝的一份要让徐秋蕾签字。徐秋蕾气懵了，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不认可！徐秋蕾。1998年5月1日。”
艾丽丝不识汉字草体，问徐秋蕾这是什么意思，当这个狭隘的英国女人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顿时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中国小保姆为了尊严有此惊人之举！
气愤的徐秋蕾意识到艾丽丝的做法已经侵犯了她的合法权益，下决心向艾丽丝讨个说法。于是这位自尊自爱的小保姆毅然走进了律师事务所，当律师在获得徐秋蕾提供的有关证据和授权书后，派了一名律师和艾丽丝取得沟通，谋求调解。哪知，艾丽丝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竟三次不让律师进屋。律师只好采取发函的形式正告艾丽丝，艾丽丝看完函件，心里也有点忐忑不安。她不熟悉中国的《劳动法》、《合同法》，便到书店买了两本英文版的《劳动法》和《合同法》，当她细细看完后，知道自己触犯了中国的法律，不免害怕起来，这时詹尼弗也知道此事，就要求她与律师联系，谋求调解解决这个问题。5月14日，双方经洽谈协商达成协议：艾丽丝把扣除的630元工钱如数付给徐秋蕾，另付315元作为给徐秋蕾的精神损失费。
双方在律师见证下签下了调解协议。手拿协议书，徐秋蕾站起来说：“艾丽丝女士，从今天起，我决定辞去在你这里的工作！”
“什么？”望着这个自尊的小保姆，艾丽丝的内心是复杂的。
徐秋蕾说：“你以为你是外国人，又比我这个中国小保姆有钱，就可以高人一等，为所欲为，那你就错了！因为你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这里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在人格上，我们谁也不比谁矮一头。而你显然缺乏对人的尊重，那么我们只好再见了！我以后可能永远找不到如此高报酬的工作，但为了尊严，我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望着中国小保姆威严的面容，艾丽丝终于羞愧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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